东坡行记(黄州篇)
元丰三年(1080年)二月,来到黄州后近几日忽觉老眼昏花,不辨西东,脸上显现的红晕并非气色甚佳,而是像秋后的霜林,到了老秋不红也得红起来。此外耳朵也不好用了,颇有失聪迹象。春酒醉人,不知不觉春天竟已过去了近半,真是睡起常惊日过午耶。
这一日酒醒强起,植杖徐行,路上偶逢附近的农夫在田间辛苦劳作,走累了我便随地一坐,尽情感受和煦的春风,吹面不寒杨柳风也。仰看半坡的松树已经收了松粉,再俯身脚下又见一丛丛的杞菊正吐着新芽。大江北岸是不雨亦云的云梦故地,而放眼江南则是三国时的武昌旧池台。今古废兴,惟有长江日夜奔流不息,自古以来无数文人墨客在此地留下多少叹息。
寄身黄州,一个人闲窗寂寞,算是趁机粗了已故大人研究无数年的易经。然而就是这份粗通,亦令我在江边散步之余生出焕颜一新之感。呵呵,老乐,待你解下印绶与我比邻而居时,我会跟你一样附庸风雅吧,呵呵,云行风流,想我苏轼不至于落下你太多。
【次韵乐著作野步】
老来几不辨西东,秋后霜林且强红。
眼晕见花真是病,耳虚闻蚁定非聪。
酒醒不觉春强半,睡起常惊日过中。
植杖偶逢为黍客,披衣闲咏舞雩风。
仰看落蕊收松粉,俯见新芽摘杞丛。
楚雨还昏云梦泽,吴潮不到武昌宫。
废兴古郡诗无数,寂寞闲窗易粗通。
解组归来成二老,风流他日与君同。
然而,次韵乐著作野步一诗中所谓的风流他日与君同,终究只是想象一下而已。连日依然春困,二月二十六日雨中熟睡,至晚方才强起出门,还作此诗,意思殊昏昏也——
卯酒困三杯,午餐便一肉。
雨声来不断,睡味清且熟。
昏昏觉还卧,展转无由足。
强起出门行,孤梦犹可续。
泥深竹鸡语,村暗鸠妇哭。
明朝看此诗,睡语应难读。
二月二十八日,雨晴后步至四望亭下鱼池上,遂自乾明寺前东冈上归,途中得诗二首,回到家中口述,令儿子迈录下。
其一,
雨过浮萍合,蛙声满四邻。
海棠真一梦,梅子欲尝新。
拄杖闲挑菜,秋千不见人。
殷勤木芍药,独自殿余春。
其二,
高亭废已久,下有种鱼塘。
暮色千山入,春风百草香。
市桥人寂寂,古寺竹苍苍。
鹳鹤来何处,号鸣满夕阳。
录罢,儿子迈评说这两首诗有晋时陶渊明的风骨,呵呵,吾不敢当也。
第二天收到乐著作送来的腊酒六壶并诗一首。酒味甚美,与儿子迈边聊边喝,耳酣面热之际觉得余生还有什么可愁的呢。趁醉走笔,次其韵——
少年多病怯杯觞,老去方知此味长。
万斛羁愁都似雪,一壶春酒若为汤。
呵呵,万斛羁愁都似雪,一壶春酒若为汤啊。
夜坐与迈联句(迈,自)
清风来无边,明月翳复吐。
松声满虚空,竹影侵半户。
暗枝有惊鹊,坏壁鸣饥鼠。
露叶耿高梧,风萤落空庑。
微凉感团扇,古意歌白纻。
乐哉今夕游,复此陪杖屦。
传家诗律细,已自过宗武。
短诗膝下成,聊以慰怀祖。